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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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张喻】寒雨连江夜入吴

前文戳tag【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卷二 久别和重逢 章五 寒雨连江夜入吴

存在无法被欺骗。想要欺骗存在等于让自己出丑。

张新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不禁想起了他第一天来到联盟躺的床铺,一样的吊顶和简单装潢,所不同的只是多了消毒水少了檀香味儿。

还有一个喻文州。

他轻轻抬了抬眼睛。

喻文州背对着他面向窗外,背影衬着不知道哪个街区的千家灯火,其实他的身体并不孱弱,不知为何当他没有站直而是双手撑着窗台的时候张新杰就觉得喻文州其实也曾经心痛过吧。

谁没有迷惘的时候呢。

现在他又为什么而徘徊?

头脑不是很清明,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没有实质性的痛感却就是觉得很累,像是在干旱的沙漠里跑了半辈子。

他太阳穴微微刺痛,却不想揉,任由它以一个固定的频率跳动着。他似乎做了什么梦,但是不记得了。

喻文州。

张新杰无意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没有什么和他有关的内容又一样接着一样想到自己所有近期接触的人和事情,觉得自己的梦很重要,所以即使一点都不记得了也要想起来,他的努力徒劳无功只是让头更疼了。

他清了清嗓子,喻文州转过身,一瞬间张新杰在他身上看到了糅合着担忧与不解的情感,但是这种情感消失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张新杰简直要怀疑这是错觉。

“好点了?你打碎了一个装有不明药剂的玻璃瓶子,根据检测里面是和刺激神经有关的药物,我们怀疑你受到影响,就给你做了个身体检查。还好一切正常。

你一直想要捡起那个瓶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瓶子里的药剂我们拿回来了一点,剩下的就销毁了,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全,不得不这样做。”

喻文州开口说话,前几句还是带着很长时间没开口的沙哑和浓浓的疲倦,后来话音里就带上了他应该有的平静和游刃有余,温柔得让人吃惊。屋里灯没开张新杰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也知道自己的脸被月光照着让喻文州看得清楚。

为什么喻文州总是站在暗处。

张新杰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又像他脑海里曾经出现过的无数个念头一样消失了。

那个玻璃瓶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备忘录里面就只写了取回物品,他不知道要拿的是什么,却在二楼落满灰尘的桌子上发现了多出来的盒子,而现在盒子里唯一的玻璃瓶打碎了,

药剂的配方什么的都在联盟,不对应该说是蓝溪阁手里。张新杰已经有点怀疑喻文州其实和联盟不共用一套体系了。他不能向喻文州索要药剂,第一喻文州没有第二喻文州也不可能还给他,毕竟已经检查出那东西对神经有影响。虽然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给自己留下一个对神经有影响的药剂但是这几乎就和说这玩意是毒品没什么区别,如果都到了必须给自己做身体检查的地步的话。

现在联盟可能还开始怀疑他的背景是否清白了,虽然张新杰觉得联盟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组织。

他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我可以出院了吗?我没有什么自己感觉到不正常的地方,还是有劳你了。”

喻文州在黑暗中带出了个浅浅的笑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

他顿了一顿,“不过,今天暂时还不行。因为我们还要对你进行一些测试,以防你对药剂出现成瘾现象。”

第二天早上几乎被闹到一夜没睡觉的张新杰回到了蓝溪阁自己的房间,还没有换衣服喻文州就敲门进来了。

“张新杰,联盟的申请表上显示着你只需要去一个地方,现在你的行程是算是完成了吗?联盟给你批了一直到后天的事假,后天你和我一起坐飞机回去。如果这两天有什么安排尽量提前告诉我,即使我没有空也会找蓝溪阁专门安保人员陪你过去的。”

张新杰看了看记事本。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了,但是为了不麻烦喻文州他还是好好想了下。喻文州仿佛看出了他对自己剩下的事情似乎还了解得不够充分,理解地笑了笑说道,“上午我都在蓝溪阁,有事打电话找我就好。”

喻文州出去了,张新杰坐在床上想,他总是觉得在自己的推断中遗漏了某些重要的点,但是无论如何发现不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丢到不知哪个角落的梦。

实在不想做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懒懒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瓶颈期到了,他前两天看研究报告,有时候就会出现怎么想都接不下去的情况,很多实验都是有了初步的试验结果却再没有了下文,这一次出来也打算多和人交流一下解决自己这个瓶颈的问题。

他想起来自己原来经常去的那个教堂,高中的时候有题目做不出来就会在心里积累一股微小的怨气,偏偏自己还不是一个喜欢发泄或者喜怒形于色的存在,于是小小的怨恨和负能量慢慢累计就变成了一个杀伤力极强的瓶颈,直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学校旁边的教堂总是有很多冥想的人,张新杰虽然不信教却也觉得那里很适合思考,后来就养成了心情不好去教堂的习惯,可能真的是因为教堂有很强的磁场吧。

张新杰掏手机,给喻文州发短信。

“明天晚上去教堂。”

复活节,是个适合冥想的日子。

第二天晚上张新杰穿好衣服准备去找喻文州,刚打开门就看到喻文州从电梯那边走过来,他就一边锁门一边打了个招呼,余光瞟着喻文州似乎手里还攥了个什么东西。

他们没说什么,喻文州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走到大厅的时候张新杰还在皱着眉头。

可能又是公司上的事情,张新杰也没管,至少他觉得全然的沉默反倒更好些,毕竟他们几乎就已经点明了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了,再装做朋友说什么好像也不是太妥当。喻文州其实还是逢场作戏吧。张新杰这样想着,难受是肯定的,但他一直不认为感情是件多么重要的事,于是索性不管,习惯了每次心情不好就要梳理一下最近有什么让他心态受到影响的事,这一想就想到昨天晚上那个梦。

梦里自己是第三人称视角,看着一个年轻些的喻文州,其实也不是很明显的年轻,如果非要说和现在的喻文州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那时候他眼睛里有一束不灭的光吧。

他们的视角渐渐靠近,然后喻文州闭着眼睛,很轻很轻地贴上了自己嘴唇。

那个时候喻文州嘴唇是温热的,不像是现在的冰凉毫无血色,而是像在阳光里浸泡过,带着豁达洒脱和期待这样美好的感觉。

张新杰现在想想甚至有点匪夷所思的味道,他没有见过任何关于联盟早期的喻文州,但是本能地觉得年轻的喻文州就该是那般模样,干干净净的目光,聪明通透又有点疯狂,这是他向往的人生,可以肆意挥洒的模样。性格问题他真的没有办法这么做,但是不妨碍他暗暗地向往阳光和梦想不是吗。

喻文州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虔诚的,张新杰感觉他在那一个吻里接触到了最灼烫的青春,无关欲望只有爱,最纯澈通透的爱,只会让人觉得温暖而不会因为他是个男性而感觉到别的任何东西,就像是朝圣。

但是他怎么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分明他们未曾相识。

张新杰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他梦到喻文州的时候嘴唇刚巧碰上了被子。

街区不大,教堂距离蓝溪阁也不远,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教堂。风格简约的新教教堂亮着白色的灯光,教堂里有人在祈祷,声音低沉地鸣响。遥远的地方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流畅动听令人平静。

喻文州站在教堂门口没有再往里走,张新杰在自己高中经常坐的地方停住,现在那里坐了个和自己高中年龄差不多的男孩,抓着一串念珠不停地掉眼泪,他想自己或许也该痛痛快快哭一场,虽然他似乎已经哭不出来了。

他坐在了教堂的第一排椅子上,年代久远的椅背吱呀一声响仿佛欢迎他的回归,他闭上眼睛默念,梳理脑海里多出的什么东西。自从他摸了那个瓶子,被瓶子割破手指,什么东西在他体内似乎就发生了变化。他可以确定那并不是毒品,因为四十八小时过去后他没有任何怀念那瓶液体的想法,唯一可惜的可能就是他没办法研究一下它的组成了。所以那是什么让他专门记在本子上并且还忘记了?是和父母有关的,他回家看望父母时为什么没有被告知?

他想不通索性去考虑这段时间的其他问题,喻文州三个大字毫不犹豫地蹦出来横亘在大脑中间。

张新杰揉了揉眉心。

这确实是他目前的问题,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喻文州的态度太特别。

喻文州是商场精英,情商高出天际,很完美地把握着友谊和暧昧的界限,而自己就踩在那个界限上面。即使是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近似撕破脸皮,事实上张新杰从醒来以后看见自己在医院里就不是很相信喻文州了,还是那句话,相信是一种很不理性的东西,他不想不理性,喻文州也不值得他不理性。

自己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话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张新杰考虑过不谈恋爱直接结婚的选项。

但是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他真没有想过,对婚后的生活他也只想到两个人住在一起,然后就没了。他不打算生孩子也不打算做什么别的事情,研究院里的同事说他娶了工作,这么说他也觉得没有问题。

他对喜欢没体验,也不讨厌男人或者女人,在他眼里所有碳基生物都差得不是很多,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但是遇到喻文州以后他不得不承认总有种人和其他人不同,他们忧郁而不绝望,充实而不麻木,即使和所有普通人一样都有些小毛病有点认命,但他们身上永远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像是星辰。他们虽不能制造光却给每一个人带来舒服的感觉。

喻文州。

张新杰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他不会过分地思念也没有时间做小女子情态,甚至会怀疑喻文州也不是很信任他,但是他知道这是唯一一个在科研以外的生活里他注意的部分,即使不爱也算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而喻文州对他是什么看法他却全然不知,他们有过各种各样越界的接触但是喻文州总在越界的下一秒安然退回,游刃有余进退有度,让人从朋友的角度理解还觉得多了什么,从恋人的角度理解还不够踏实。

张新杰有些累,他不想谈恋爱也就是这个原因,世界上还有这么多重要的事情,他真的不想让自己再承担那些激素分泌的后果。

母亲曾经说,“即使你证明了黎曼猜想,如果没有伴侣分享你的成功,那于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张新杰觉得母亲的话并没有错,但是他认为伴侣和恋人不是一种存在。

喻文州适合做恋人吗?显然是的。但是他适合做伴侣吗?张新杰不知道。

钢琴声停了,有脚步声接近他,张新杰睁开眼睛,十指搭在一起,感受着自己平缓的心跳在指尖一点一点汇聚。

教堂的老牧师向他走过来,还是他很熟悉的那个。张新杰第一次去教堂见到的就是这个牧师,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老,几年不见已经苍白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岁月不饶人。

牧师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点奇异的感觉,张新杰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上那个牛皮纸袋。牧师直入主题把那个纸袋放在了桌子上,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父母的另一份遗嘱。

张新杰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父母竟然还有另外对他的嘱托,本以为原来那份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法律文件就已经交代清楚身后的所有,看到那封口用的火漆才发觉或许他真的少了些什么。

牧师说这封遗嘱是他的父母在世的时候嘱托他在今年交给自己的。所以父母知道自己会晚一年来吗?

张新杰拆开火漆牛皮纸信封里掉出封信笺。

他从未知道父母竟然还会东方书法,即使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祖母是东方血统。他一直怀疑神出鬼没或者根本就化鬼殁了的外祖母到底是否存在,现在看着这封信倒是怀疑起了信本身的真实性。

信纸被时光浸泡成了淡黄色,上面淡淡的墨水字迹遒劲有力。

“张新杰: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去世了,有些事情我们认为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我们从事的职业决定我们不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因此政府为和我们一样的大部分科研人员开辟了领养孩子的专用渠道,我们的大多数同事在领养孩子以后都不会选择将真相告诉孩子,因为收养的时间太早所以从根本意义上来看他们除了没有担当起生下你的责任其他的都做了,可以称之为父母。

但是我们收养你的时候你正处于失忆状态,我们被给予了一些本不应该存在的物品,通过不明渠道我们了解到那些物品很可能涉及到你的亲生父母,并且我们认为他们可能会有认回你的迫切期望,我们省略了分析过程但是结果是确定的。

我们在养育你的时间里真心爱你,即使我们离去了,你也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我们认为我们即使没有陪你到最后也算是尽到了职责。我们尊重你的知情权,因此我们才会把那个瓶子写在你的笔记上。

你要小心,因为我们怀疑你的父母不是正常死亡,你的失忆很可能与同样的人有关,我们不希望这样的命运落到你身上。

你要记住如果你忘记了我们我们才算是真正的死去。

相信我们爱你,永远。”

张新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的推理网确实全部完整了,但他没有想象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完整的。父母那么多年的微笑和温暖居然都不是因为那一点血脉吗?他们只是收养了他,即使他们说爱他,他还能确定这是真的吗?

张新杰觉得自己失控了,他尽自己全力控制情绪谢过牧师,转身拿着信封冲出了教堂。

心更乱了。

喻文州站在教堂门口,背影像是挺拔的松树。夜色清明澄澈,黑得像块宝石泛着星星的射线。周围静极了,只有重又响起的隐隐约约钢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张新杰闭上了眼睛,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迷茫。

他没有想过自己是作为谁而存在,毕竟每个人的存在几乎都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否“被应该”存在着,或许他只是某个遗漏的病毒,没有被发现因此也没有被清除。

他的父母不再是他的父母,即使他相信他们爱他,他在这个世界上事实上也再没有亲人了。他原以为自己的父母去世了可能还有堂弟堂妹等等亲人,这样即使他不认识他们他会觉得还是有人陪着他活过整个人生。但是现在没有了。他面对的是举目无亲的世界,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没有人因为血缘的纽带爱着他,也没有别的爱着他的人。

他真切地体会到父母的死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这种痛苦他甚至无法明确地描述出来,父母去世多年的事实像块大石头沉甸甸又充满存在感地蹦出来压在他心底,张新杰觉得心脏被人掐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现在一个人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张新杰的理智强行拉着他远离那些需要在深夜默默舔抿的伤痕,回到信息链上。

这封信一定是真实的,因为他的父母行文方式和正常人有所不同。他们不是华侨而是土生土长的英语语系人种,他推断这封信很可能是他们查着字典一点一点翻译出来并且描在信纸上的。因此语法和部分字形都不是很正确,每一句话都会出现主语。

所以,为什么父母即使不会中文,也要用中文写这封信呢?

很大的可能是他们已经查出了自己真正父母和中文有关,可能是华侨或者华人,并且父母不能说。

推断到不能说这里就停止,信息太少疑点太多以至于他的大脑隐隐作痛,本来就不算是很舒服的脑海里似乎涌入了更多的什么东西,让他整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他感到迷茫和痛苦,一脚踩空般的无所适从。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新杰感觉有人轻轻碰自己肩膀,喻文州站在路灯光晕与全然的黑暗的边缘,而自己正站在光圈的中央,喻文州伸出一只手像是从地狱伸向天堂,黑影顺着他衣袖爬进胳膊。

他手上拿着个盒子递过来,张新杰恍惚地接住,一边想着喻文州这样的职业怕不是也没有父母家人,后来想想他又怎么会儿女成行,已经封了万户侯却没人陪他看盛世,该有多悲惨。

张新杰看他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为什么,这已经是他这一天不知道第多少次问为什么,问到这里早已经麻木,并不渴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喻文州轻声说话,衬着逐渐削薄的钢琴声,带着种求而不得的凄凉,张新杰无端地觉得他和自己应该都是一样的,都有什么十分重视但却从未曾得到过或者得到了又失去。

其实得到了又失去才是最痛苦的吧。

喻文州说,“复活节快乐。”

复活节。张新杰苦涩笑笑,恐怕他要做耶稣无法拯救的那一个了。

不信教,不礼拜,不祈祷,不去天堂。



注:芙蓉楼送辛渐
[唐]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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