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张喻】流水落花春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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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存在与定格 章五 流水落花春去也
如果你再回来，我还认识你吗？
喻文州知道自己在做梦。
背景是如果拿脑电波扫描仪都能分毫不差地描绘的大海，海风有点凉，他身上穿的是很薄的T恤和白色长裤，在这种天气里还是显得过于凉爽了，他还想着八成窗户没关严，才感外面风透进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起床应该喝杯热水，他不能感冒。
这样的镇定从容实在不是因为别的，这个梦太熟悉了。
是他没来得及见到石不转离开的那个傍晚，阳光正从荒原上空往下走，彩霞铺满草原和波浪，马上就要转变方向的海风半答不理地吹着，下一秒石不转就会从高楼的转角走出来。
接着这个二十年来重复过无数次的剧情就会重演，石不转销毁文件登上开往远方的客轮，在水天交界的地方朝他挥手，然后船身开进灿烂的晚霞里，像被太阳吞噬，从昼夜交替的地方一直沉到底。
梦境总是重复的，但是因为能看到石不转所以喻文州从未把自己叫醒以重新沉入无梦的睡眠，他宁愿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和一脸憔悴，面对一个茕茕孑立的人生，即使在梦里我们不曾分离也是好的。
那是一片繁华的CBD城区，穿过缥缈的大海，将落未落的夕阳渲染着斑斓得棱角分明的楼体，在交界处硬生生摆出一块温暖柔和的光芒。这里不是石不转离开时的联盟，也不是喻文州见过的任何一处城市风景，他只是觉得只有这样冰冷又妖娆的城区才配得上石不转，是带点随心所欲的循规蹈矩。
先是人影从拐角闪出来，低着头夹着包穿着黑色风衣的人紧随其后。
张新杰。
喻文州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倒回去再来一遍，在梦里他轻松很多，或许是因为做什么都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吧，他甚至还低声吐了个槽:“这是个假的吧，怎么可能。”
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他居然能说话了。
之前那么多次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有这一次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像看电影一样看到一切辉煌的毁灭。于是喻文州走上前去。
“新杰？你怎么来了。”
张新杰直视他。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带着点近似行尸走肉的默然和认命的情绪，他摇摇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喻文州条件反射说着对不起，一边又想起自己是做梦，就肆无忌惮接着问，“你是谁？”
太熟悉的人，太陌生的脸，太尖锐的悲伤，刺痛人的眼睛。
“我是石不转。”
什么？
喻文州还想再问，但是张新杰已绕过他向前走去，喻文州索性站在原地。他不想思考这种无法改变的事情了，即使现在他能留下对方又怎样，不也到头来都是一梦。
张新杰走到每个梦都确定的那块礁石旁边，打开了文件夹。
一瞬间文件从里面胡乱地散落，喻文州有点奇怪他竟然能看清这些其实都是空无一物的白纸。张新杰拿起一张，“哧啦“一声用力撕成两半，接着撕碎成更细的小块，直到常人完全无法达到的程度，接着手一扬扔向大海，那些纸屑像雪花纷纷扬扬。
一张一张文件像快进镜头淹没了张新杰瘦削的身影，恍惚中喻文州觉得张新杰和石不转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内核了，但是要说是什么他还说不上来，或许只是一个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是被想着的。
然而他不了解张新杰。
对面被包裹在飞扬的碎纸里的张新杰似有所觉，刹那所有碎片都停滞在它们这一秒呆在的位置，张新杰穿过纸片漩涡走过来，靠近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地抽出一把手术刀抵在喻文州脖子上。
“你说你不了解张新杰，你又真的了解过石不转吗？”
冰冷尖锐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这让喻文州惊醒了。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还在梦里，是他第一次进入联盟会议室。
年轻的叶修坐在会议桌首位，白大褂上佩了块黑纱，眉眼间皆是疲惫，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开口是比现在清澈一些的声音。
“文州，不是说要一个搭档吗？我把石不转配给你，他最近研究瓶颈，停了项目要多出去几次。”
那时喻文州已经给联盟注资一年，一直以索克萨尔的ID在网络上和联盟联系，上了台面纯粹是因为最大注资人叶氏倒台，他被当成了活马。喻文州为得到联盟的信任需要一个看着他的人，叶修明白他在表忠心，毕竟叶氏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死而不僵，喻文州还没在蓝溪阁站稳脚跟，不敢造次。
石不转和他的搭档关系就是这种权力博弈下的产物，没有人想到会延续这么久。
喻文州抬了视角，苏沐秋坐在叶修下手对他微笑，来了句“合作愉快啊喻总”，同样没有被岁月磨伤的面容神采奕奕像自带追光。肖时钦坐他左手边，穿得还有点像技术工人，掏出把枪来隔着桌子推给坐他对面的，“带着，技术部新款。”自己视线顺着那把枪走到接过它的人细长白皙的双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枪黑白对比极其强烈，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味道。
喻文州抬头。他现在的视角很奇特，能看见自己的双手和会议桌，看不见自己背后的东西，应该是记忆的原因，当时他就是抬了头站起来，和自己的搭档握手。然后才看他的脸。
当时他连管理层的人都没混熟，石不转不是联盟负责通信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石不转，第一次见到他却就有种亲切的感觉。
石不转放下枪支和他握手，双眼直视对面的人，喻文州竟然在他镜片背后看到了一抹困惑糅合惊喜不知所措还有很多无名的情绪，即使他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多于的表情。
正常的好奇喻文州可以理解，但是困惑什么的，他不认为在见到一个不能说是完全陌生的人时会有。一定是在了解的信息和看到的信息不符时才会出现，所以当年石不转究竟对他了解多少？
不应该是石不转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石不转吧。
他回到张新杰拿刀抵着自己动脉的画面，背景还是那片大海。
喻文州挑起唇角笑了，“Honey，你气急败坏了吗？”
张新杰，应该说是顶着张新杰面貌的石不转松开刀上的力道，却是把刀尖对着自己，他低哑了声音靠近他，说。
“看看我，你认识我吗？”
这应该就不是他的记忆了，自从石不转拿刀对着他，这后面的所有场景都是他自己的潜意识，所以是因为周泽楷的话自己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不再熟悉石不转吗？还是自己都认为如果石不转在见到他就会和他拔刀相向呢？
刀尖对着自己……是某种愧疚，还是单纯的指向？
喻文州反而不慌了，他悠哉游哉站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做噩梦的时候在梦里使劲扼住自己的喉咙，马上就会从无尽的黑暗中逃脱。所以他完全不担心石不转一刀把自己弄出个三长两短，即使他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也不例外。
时间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即使不能让喻文州忘了石不转，让他摆脱个噩梦没有太大问题。
记得自己定了闹钟不用担心起晚，喻文州索性站在原地开始分析自己的潜意识。
十几岁他就把自己的记忆路径和来源摸到门儿清，自己的梦是怎么形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用梦境推断自己真正的想法，已经习惯把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当作真实想法。这么重新对自己的灵魂抽丝剥茧，他还挺兴奋的。
梦境关键词:张新杰是石不转，了解，疑惑，刀。
张新杰是不是石不转很容易梦见，喻文州在猛然一愣之后就知道他八成会梦见这个，这一天管理层的会议基本都绕着这件事，他不记忆深刻都不行。
了解是周泽楷提出来的，也算是他自己想到的，不足为奇。
至于疑惑和刀……
喻文州十分确定在石不转被分给他做搭档之前他从未见过石不转。在不露面投资那段时间也主要是叶修在和自己谈。他知道叶修是研究员，也在网上和肖时钦他们简短地聊过，但是他没有听说过石不转的名字。他也不认为石不转认识他。
之前做这个梦时石不转都面无表情，他能确定只是记忆的重溯，从来没有多余异常的地方，那么只能是他自己的意识改变了，才造成石不转的动作发生改变。
自己潜意识怀疑石不转认识他？
不对，石不转在梦里就是他的思想，所以是他怀疑自己以前认识石不转？
如果这样思考不会出现结果，他换了最后一个关键词。
石不转顶着张新杰的脸拿刀先指着喻文州问喻文州认不认识石不转，后来又拿刀指着石不转。
所以这个人到底算是石不转还是张新杰？
如果这个人算是石不转，那么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质疑自己对石不转的感情。
算是张新杰呢？
他认识张新杰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应该知道张新杰是不是石不转，因为他现在没有认出来所以对石不转很愧疚？又拿刀指着石不转难道说明他认为当年的事情石不转也有责任？
举刀的场合，除了寻仇，就是抉择了吧？石不转想要自己做出什么抉择？
难道是……他想在石不转和张新杰里选一个？或者更深一层，选择过去还是未来？
喻文州突然笑了。
他向前两步拉起石不转的手，冰凉细长没有什么温度，他牵着他向渡轮方向走。石不转没说话，沉默地走在他旁边，喻文州知道他的反应来源。这是个潜意识里不包括的选择，他是仓皇逃窜还是反戈一击与爱无关，只是个对自己意识流动的探索。
而现在他一步踏出，破局。
喻文州自在的吹着大概没关紧窗户进来的“海风”，想。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
上了渡轮喻文州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轻灵的琴音，是他熟悉的曲调。这种场景如果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或许叫做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在自己的梦里就代表要出发了，要去工作去坐飞机去看报表去周旋于衣香鬓影之间，去离开幻影奔向真实……
半梦半醒之间，总是思绪混乱。
喻文州看着渡轮驶入流火般的阳光，那些温度竟然不让人觉得灼烧和发烫，只是温暖，视野慢慢亮起来。
这一次我陪着你呢。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温度不高，喻文州发现窗户果然没有关，床脚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铃声已经停了。他看了一眼表，还来得及吃个晚饭。这两天极度缺乏睡眠导致他直接倒了时差，这下子飞出国也不用再费力气调整作息时间了。午饭都没吃，再不吃晚饭，他怕自己会横死当场。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没有折腾的资本了啊。
喻文州锁上房门去食堂，开始分析自己对这个梦该做些什么，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这样情节如此连贯的记忆了。
石不转已经离开多年，关于他的文档也早已经升级封存，当年喻文州没想明白的问题现在估计还是没有答案。如果想更深一步了解石不转只能从他留下的资料来推测，然而喻文州自己申请不到资料开启的权限。但即使张新杰和石不转不是同一个人，他也能通过正好刚进入联盟，对各项事务都不是很了解的张新杰申请到关于石不转的解密文档，因为张新杰掌管evil计划，需要大量高级保密资料，管理层同意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多了解一些张新杰，对解决现在的燃眉之急和联盟未来的发展都有好处。
喻文州条件反射地在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官方话语，想完了又忍不住摇头。
他就是承认自己有私心又怎样。
他想看看张新杰丰富的灵魂，看看他作为一个研究者的追求，看看他的人生。即使他不是石不转，独立的人格也值得别人了解并尊重。
和张新杰搞好关系，只能靠时间来慢慢磨合，但是喻文州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他想要通过张新杰知道什么，这件事势必是张新杰也想知道的。有了共同利益才好办事。
他想知道石不转为什么走，石不转和张新杰有什么关系？
石不转是张新杰的ID，石不转带来了twins的资料。
张新杰会想要twins的资料。
所以让张新杰去申请资料吧，他申请监视对方。二十二年过去，他和石不转竟是调了位置。
注: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五代]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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