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张喻】几许伤春春复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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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章二 几许伤春春复暮
张新杰走在树荫下，朝着确定的方向走去，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神奇的是没有镜子他也可以看得见自己的表情——面无表情，身上是黑色外衣和裤子，敞着拉链，里面是扣子一直系到领口的白衬衫，和每一个工程师或者医生差不多，是相当普通的穿着。
这时候他感受到身旁的人寂静无声，他隐约觉得这样的寂静不对时熙熙攘攘的同学们突然都开始窃窃私语，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很多但要说真正听见了什么他又不确定，这时他脚步停了下来。
是他所在大学的礼堂。
他想起自己是要来准备下午的报告的，因此才穿了白大褂以外的衣服，而上午这里似乎是商学院的报告，按规矩应该是综合成绩的top1来做这个演讲，所以说这些人都是来看那个top1演讲的？
谁？人气这么高。
“Jason，年轻的新秀，top1记录保持者……”
“很厉害的华裔，涉猎范围相当广……”
“风流倜傥，善解人意，温文尔雅……”
各色语言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将张新杰淹没在一片由语音组成的海洋里。
很厉害吗？他心里升腾起种好奇和好胜之间的情绪。
我也是年轻的新秀，top1记录保持者，但是可能没有那么招人喜欢。
张新杰对这位Jason产生了好奇，跟着大部队走进礼堂。
他算是新生，因为研究院将他们培训到专业水平之后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大学去学习，他的大学生活就在自己还未成年，实际上只有十三岁的情况下开始了。在研究院里都算是提前，因为他进来直接做专业研究，并且还在父母的项目里工作了很久。
在他对Jason或者不如说对所有大学生的想象里，对方应该是个刚成年，意气风发的，一看就是个新生的学生。
张新杰出示证明得以提前进入礼堂，他走进没有开灯而显得格外阴沉的座位。讲台上站着的人确实是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大一新生，然而并不是张新杰想象的外在活泼开朗，而是个看上去完全成熟的大人。张新杰找了个角落观察对方，这个时候正在讲台边上倚靠着的年轻人突然转过身看向已经缩到自己潜意识想要靠近的阴影里的他，正好捕捉到自己探寻的眼神。
Jason在打开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耀目的追光下冲张新杰安静地笑了，他的面容在追光中有些模糊，只能看见对方微微仰起的下颌，线条分明而柔和。
像暴雨倾盆又像阳光散射。
张新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涌起陌生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从未谋面的荷尔蒙，他原来一直崇尚有了爱情才会有渴望，然而现在他不得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一种叫一见钟情的现象。他简直听得见自己骤然急促的心跳，并想给自己注射一针镇定剂。
Jason的笑容像是一句名为岁月静好的诗，那里包含着生长的温度。
他走出礼堂的时候遇见rose，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竟然也来了这所大学。他们相顾无言，毕竟两个人都不是很爱说话，因此沉默倒成了最好的掩饰，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掩盖的事情那么如何当它不存在呢，即使现在双方都已不再年少轻狂？
张新杰问女孩，“你认识Jason吗？”
“认识啊。”女孩松了口气，看上去如释重负多于紧张，她随意地应答，中文流利，“怎么，他给你下绊子了？”
“没有。”张新杰否认。
他要怎么说，自己喜欢对方？
rose脸上没什么表情，精致的妆容让她在一群几乎灰头土脸的研究员里鹤立鸡群，脚下踩的高跟鞋足有十二厘米，让张新杰站在她一个台阶也只勉勉强强能够做到平视。
“哦。你看上他了。”
肯定句。
张新杰点头，女人的洞察力真是可怕，他几乎没办法隐藏自己的眼睛里那一点颜色。
“Jason在研究院里有档案，是跨国集团蓝溪阁董事长的养孙，没有他性取向为男的记录。看上去他是个双性恋，但是研究院未找到证据。”
女孩半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她身上的香水味如同鲜红的血色，在张新杰脑海里勾勒出一片惨烈的图景，而他并不知道原因。
“研究院会有他的档案不是正常的，他极有可能是某个调查的实验对象，如果不是那么他就是国家重点监视者。我怀疑他可能是蓝溪阁董事长培养的间谍或者特工，因为他的知识面相当广阔，我已知的就是他在研究院学过基本解剖学，基本医学和基本药剂学。你知道研究院的基本是什么水平。”
女孩声音格外冷淡平静，甚至出了一种事不关己的味道，她说，“我建议你谨慎，不过如果你想和他熟悉，不妨去听商学院的大课，拓宽知识面并不是件坏事，只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他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看见的，他本应该永远在暗处。”
rose潇洒地转身离开，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长直的黑发烫成了血红的大波浪，身上穿的衣服也变了调子，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成长，从东方仕女变成风情万种的华侨。
张新杰觉得有种温和不突兀的空灵和释然泛上来，像是理所当然。
他继续向前走，走过树荫的时候就突然变换了时间，他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的树林之间，还是那个大学，旁边的行人却已经闪现了未来的模样。
他熟悉这条路，因为在这之后的一年里他每天都会去商学院，他的实验和研究也很忙，因此只有下午这一段有时间，还要搭上自己的休息时间做补偿，这样才能够把所有的事情如期完成。这个休息时间意味着他每天只有六小时的睡眠，精神疲惫几乎对研究员来说是致命的，但他并不疲惫。
他在一年里听过很多非本专业课程，都是Jason的粉丝发在校内网上的课程表里他有时间去的内容，大部分课程是他从未了解过的领域，好在是大一因此从头开始也没什么压力，何况他还不必交作业和考试——如果真要做，他怎么忙得过来。
这些课程里有的可以遇见Jason，但是大多数时间对方不会出现在课堂上，他也只是碰个运气。今天他被正式选入twins项目预备组，因此要回到研究院，这是他最后一次去听课了。
张新杰走过行色匆匆的人们，走过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的景色，每天都要经过的雕像向他微笑，似乎在冰冷的金属后面有着一双又一双深沉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那些情感穿过浓厚的时光滚滚而来，像是美好的星辰。
farewell.
张新杰走进他最常去的大礼堂，走向他平时坐的后排位置。这里不会被教授提问，是外校学生的专座。他坐在阴暗的角落，习惯性地把自己缩进阴影的最深处。在这短短的课前时间里他小憩一会，在喧闹的人声中醒来，一瞬间他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Jason坐在他旁边，用手支着脸颊，在纸张上有条不紊地写着什么。
对方戴着商学院的校徽，依旧是白衬衫黑色裤子，黑框眼镜，手里的笔是最简约的版本。这样的打扮就像是最普通的商科学生，而在张新杰眼里他是不同的。
或许他们曾经相识，因此现在才能如此熟悉这样的气息。即使过去很长的岁月，他也可以感觉到。
张新杰突然想起幼年失散的弟弟。
如果他遇见弟弟，他会认识对方吗？
讲台上教授的语声让他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脱离，他在课前提问，整个教室相当安静，这时候张新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Jason不是应该坐到前面吗？对方是商科在校生，这是他的必修课啊。
他看向Jason，后者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纸上划拉了几句中文推给他，张新杰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只是在这里自习而已，我不是新生”
Jason长了一张亚裔的脸，鼻梁很高，脸色也很白，这让他看上去像个混血欧洲人，张新杰看见对方使用如此熟悉的语言，字体干净好看，用的是细笔，字却并不显得瘦弱，有种古代书生的风采。
他什么都是好的。
张新杰点头，既然对方自习，他就不要打扰了，毕竟都是学生，即使他再喜欢Jason，也不能妨碍对方。
他准备继续听课，Jason却没有打算终止谈话，拿回纸张继续写，再次递过来的时候上面写了更多的话。
“今天教授是课堂提问时间，他不讲课的，我的paper也写完了，不如我们出去聊聊？”
张新杰愣住了，他没想到和Jason的第一次对话会发生得如此轻易，他追逐对方的脚步走了一年，磕磕绊绊连轴转，现在算是巧合还是必然，还是只是他自己扩大了相遇的可能，他们终于坐在一起，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方式。在即将分离的时间能够进行一段更加深入的交谈，即使没办法扩展，也算是对这段感情的美好结束吧。
rose说得对，他已经准备放弃，他从来没打算认真，即使他已经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拼尽全力。即使上天给了他一个继续的机会，他更相信因为不可能的事情，努力是一种快乐，但是怎么可能期望结果？
张新杰点头，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教授提问的声音被无声无息关上的木门隔在拥挤的大教室里，他们站在安静的走廊，从走廊另一头吹来的微风让他再次感受到一年之前初遇那次岁月静好，这一瞬间他有种两人已经在一起了的错觉。
心跳很快。
Jason也觉察到张新杰的注视，抬头笑了，然后继续向前，张新杰跟上，他们一言不发地走过整个走廊和楼梯，一直走出教学楼，走到甬道上。
这个时间段是在上课的，因此路上没有什么人，张新杰不是没有走过这条甬道——实际上他已经熟悉它的青砖到了解哪一块可以踩上去发出声音，然而这一次是Jason和他一起，他觉得这就像是走进了新的世界。
这个人，他能让所有人感到舒服和自在。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有关于商科和医学的学科内容，也有关于学校未来的想法，但是很默契地都没有说梦想和前程，因为太遥远，并且更加无期。
张新杰知道他们没未来，Jason也知道的。
张新杰在商学院逗留了很久，告别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沉，校园里的树木被镀上金色的披肩，Jason和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张新杰在心里默默想象他的背影，没敢回头，因为他真的害怕自己回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Jason回头了吗？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真到了这样没办法控制结果的时刻，Jason恐怕会比所有人更绝情吧。
其实他何尝不是。他隐约地觉得，还是太怕失去，所以放弃所有得到的可能。
为了避免一个薛定谔的结束，他避免了所有的开始。
张新杰向着夕阳的方向走，走进了逐渐暗沉下来的黑夜。
注
蝶恋花-改徐冠卿词
作者：贺铸（宋代）
几许伤春春复暮。
杨柳清阴，偏碍游丝度。
天际小山桃叶步。
白头花满湔裙处。
竟日微吟长短句。
帘影灯昏，心寄胡琴语。
数点雨声风约住。
朦胧淡月云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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